段飛也突然覺得莫名的爽快,但還是象徵性地擰了壯子胳膊一把,示意他收斂點兒。
含征井雖然不知道這「二」在他們這幾個外邦人的理解中是什麼意思,但從他們的神態表情也猜出了個七七八八,反正肯定不是褒義。
一向恃才傲物、目空一切的他實在忍無可忍了,劍眉微挑,星眸結冰,不客氣道:「不知樂正公子可曾認書識字,這『井』字乃是先皇賜名。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王土之下,莫非桑農。農事之大,大於天崩,農事之興,起於灌溉。王治之下的萬畝農田,都依靠這正中的井田滋潤、存續、抗天命。征服了井田,就是征服了天下。父王賜名是意欲讓本王有吞吐八荒之志,其實爾等鄉野遊俠所能參透的!」
壯子雖然語文學的不咋地,但為了迎戰高考,也是大大小小的文言文沒少背,一聽到這麒王殿下諷刺自己不識字,立馬來了脾氣,登時就杠起來了:「麒王殿下,雲揚剛剛所說之話確實欠考慮,若有冒犯,雲揚跟你道歉。但你話里話外嘲諷雲揚是大字不識的鄉野遊俠,雲揚就不能認同了。燕雀雖不知鴻鵠之志,但鴻鵠也沒必要揭燕雀之短,否則,這鴻鵠和燕雀,還有什麼分別?而且,呵呵,征服井田,就是征服天下,可這天下究竟是誰的呢?呵呵,呵呵呵呵……」
「你……」麒王含征井一時間啞口無言。
壯子雖然剛剛的行為過於魯莽,但認真起來的這番話卻說得很藝術,不帶髒字,沒有攻擊性,卻恰到好處地暗懟了含征井小肚雞腸、睚眥必報的弱點,還有意無意地展露了一下語文功底,暗示自己不僅認字,並且會的很多。又適時地搬出了能壓他的那位女帝,讓他再不能回嘴,真是一箭三雕。看來小時候看了那麼多次他媽懟人,沒白學。
在場的都是聰明人,一個賽一個的精,含征井更是如此,所以當然聽出了壯子這番話的深意。此時那張俊臉是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,恨不得叫人把壯子拖出去杖責一頓。但他卻不能,甚至連生氣都不能再表現出來,因為一旦那樣,便著了壯子的道了,證明他含征井確實是壯子口中那種與燕雀為伍的鴻鵠了。
不過,既然之前的態度已經那般硬朗,此番便不可又委曲求全,否則太掉價了,他含征井身為中山的親王,是斷斷拉不下這個面子的。不過,他又不能再繼續咄咄逼人,但究竟該怎麼做,讓他一下子陷入了兩難的境地。
正為難之時,一個甜美的聲音響起,恰到好處地給了他一個台階。
「哦,我想樂正公子大概是誤會了,井哥哥身為親王,宵衣旰食,日理萬機,平日里就是個極其嚴肅、不苟言笑的人,一時間不知是樂正公子在開玩笑,言辭犀利了些,還請莫怪。」
「依依所言正是,樂正公子,是本王誤會了。」含征井溫言道,雙眸又恢復了清澈明亮。
他雖未看姚依依一眼,卻發自內心感激她剛才的出言相救,不愧是他含征井即將過門的妻子,冰雪聰明、溫婉大氣、善解人意,與眼前這兩個黃毛丫頭先比,簡直是天上的鳳凰和地上的野雞。
壯子也識趣,本來就是他失禮在先,便不欲再行糾纏,拱手豪氣道:「雲揚衝撞了殿下,莫怪! 大唐地主爺 有道是不打不相識,今後,咱們也算哥們兒了。」
壯子這關係攀得著實有些生硬,惹得一旁的卓展和段飛看的尷尬,紛紛咧嘴,表情一個比一個僵硬。
「哥們兒」這個詞嚇了含征井一跳,他活了二十多年,頭一次見到臉皮這麼厚的人。不過他堂堂親王不跟匹夫見識,尷尬地點頭笑笑,便將目光移到了最邊上的雲嬰:「這位是依依的表兄吧,剛剛聽依依說起你的這番經歷,本王甚是震撼,雲嬰兄,不知今後你有何打算?如若不嫌棄,大可來本王府上做事。」
「哦,多謝麒王殿下美意,雲嬰……」
「……」
麒王和雲嬰倒是一見如故,攀談起來沒完沒了,乾脆把卓展他們幾個晾在了一邊,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。
不過無所謂,他們也不指望從他那裡得到什麼好處,就是卓展有些心急,想找個機會跟他說說白冥教的事,卻一直插不上嘴,而這個含征井,也一直沒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。
不多時,丫鬟來傳,說宮宴已準備妥當,國主邀請麒王殿下、姚依依、以及姚依依的朋友前往玉饌堂赴宴。
卓展他們剛大吃一頓,實在吃不下任何東西了,不過都到這了,也不好推辭,只能裝作備受榮幸地應了下來。
麒王也很是高興,立刻吩咐丫鬟帶卓展他們去沐浴更衣。
這可驚掉了一眾人的眼睛。
他們去的地方也不少了,參加的宮宴也有幾次了,就是堂堂一方人帝也沒講究到要赴宴賓客來之前沐浴更衣。他們雖然在椿樹林露宿了一夜,但身上並沒有明顯的汗臭味,穿的衣服也都嶄新潔凈、舒適得體,沒覺得有什麼不妥。
如果這都能讓含征井覺得臟,那隻能說明這個天之驕子還真的是……忒講究。
在人家地界上,就得按人家規矩來,眾人無奈,雖一萬個不願意,還是乖乖跟著丫鬟下去更衣沐浴了。
出了院子,壯子回頭瞅了瞅,啞聲道:「我說,我怎麼總感覺這個麒王絕非善類呢。」
「他是個好人,這點,毋庸置疑。」卓展平靜道。
「不過這老小子也太能裝腔作勢了吧,跟他相處,嘖嘖,真麻煩了,怪不得姚……」說到這裡,段飛登時閉了嘴,瞅了眼一臉天然呆的赤妘,還好還好,後半句「姚依依移情別戀」沒說出口。
不過隨即,卓展就接茬說了下去:「怪不得衣服是綠的,太龜毛。」
段飛深吸一口氣,不認識似地看向卓展。
看來,赤妘誇讚麒王那句話是真的在卓展心裡留下陰影了。
嘖嘖,男人一旦嫉妒起來可比女人可怕多了,他這個兄弟,果然記仇。 沐浴完的卓展、段飛、壯子、雲嬰,都換上了小侍準備好的一襲白衣,四人的衣服款式、布料都一模一樣,只是長短肥瘦有所不同,就連壯子穿上為他準備的那件都很合體,看來這麒王確實有心了。
不過頭髮濕漉、散發著還未散去的水汽,再穿上一樣的白衣出來,四人就好像剛去汗蒸過一樣,就差泡上一壺好茶,再弄盤花生米,打上兩圈了。
這一邊,赤妘和段越也被領了出來,兩人也是一身白色衣裙,外面罩了件輕薄的白色紗披,還未乾透的頭髮被侍女梳得筆直,上面鬆鬆地挽了兩個垂蓮髻,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仙氣。
卓展從沒見過赤妘穿白衣,只知道她穿紅衣熱情活潑,卻不想穿白衣竟是這般清水芙蓉的模樣,倒比那長與穿白衣的姚依依還要清新幾分。
那被水汽蒸騰得白嫩緊緻的包子臉,未點唇紅就已紅潤豐盈的櫻桃唇,沾在臉頰上的一縷濕發,兩顆圓得跟黑葡萄一樣的明眸,還有那彎彎翹翹的睫毛,以及被輕紗微攏的修長皙白的脖頸,都令他一時間心旌蕩漾、魂不附體。
見卓展傻獃獃的有些奇怪,赤妘忙拎起有些拖沓的裙擺,上前盯著卓展迷離的眼睛,使勁揮了揮手:「喂,卓展哥哥!你怎麼了?」
「沒……沒什麼。」卓展有些慌亂,眼神躲避著赤妘注視,卻又不知道看向哪裡,兩隻手在身體兩側直搓。
「呵呵,他呀,水太熱,有些泡暈了。」雲嬰過來一把攬住卓展的肩膀,壞笑著朝卓展眨了眨眼睛。
身為風月場上老手的雲嬰怎能不知卓展是個什麼情況,於是便只得以這種荒唐的借口給他解了圍。
不過這招也好使,看到卓展那副滿臉通紅、飄飄欲仙的的樣子,赤妘登時就信了,輕撫著胸口長出一口氣,嬌嗔道:「卓展哥哥你可嚇死我了,我還以為你中毒了什麼的呢……」
卓展心中暗自好笑,當然中毒了,是中了你這隻小狐狸的毒了……不過眼前赤妘這一舉動反而更顯嬌俏,湊過來時,秀髮上那淡淡的香露味怎麼就那麼好聞呢。
「呃……裡面通風不好……」卓展眼睛看向別處,不自然地說道。
「呵呵,卓展他大腦缺氧。」壯子壞笑著拱了拱段飛,惹得旁邊的段越很不高興。
不過誰知赤妘竟緊緊挽住了他的胳膊,仰起頭,一臉明媚:「那妘兒扶著你好了。」
於是,兩人就這樣,一僵硬,一柔軟,真的像丫鬟架著病主一樣,十分不協調地向前走去,惹得身後的幾人一陣嗤笑。
這濩彩國的玉饌堂並不很大,卻也是雕樑畫棟、鑲金嵌玉,很是精美氣派。
宴席的小桌案已擺放妥當。
作為東道主的濩彩國國主雖是主位,但卻不敢比麒王殿下高坐一頭,因此,雖然麒王含征井和中山上將軍之女姚依依分坐主位東西兩側,小桌案卻被國主特意派人用玉磚墊高了。為適應小桌案升起的高度,坐下的氈毯也鋪得厚厚的,兩人坐下後足足比卓展他們高出半頭。
姚依依很不適應這種特殊的待遇,坐得這麼高反而有些拘謹。自打卓展他們進來后,她一直正襟危坐,生怕自己有任何不妥的舉動,被眾人看在眼裡。
而她對面的麒王含征井,則完全沒有這種顧慮,雖然一樣是坐得端正,但那淡淡垂下的眼帘和眸子里漏出來的寒光,都彰顯著他的淡定和從容。
含征井和姚依依都是了不得的貴客,小小的濩彩國國主不敢怠慢,雖然只是請姚依依的朋友吃頓飯,但小侍們端上來的一道道菜品卻極盡奢華,看得出來是用了很多心思的。
三道小菜上完,便是主菜。
第一道,就是濩彩國國主最得意的,取名為「有鳳來儀」。
令眾人驚訝的是,往常參加宴席時,若是這種分席式的,葷菜都是切割好的,而這道「有鳳來儀」則是把整隻烤雞都端了上來。一時間,每個人窄窄的小桌前都放了一隻雞,所有的胃都莫名壓力大增。
不過這烤雞擺盤很是奇妙,整隻烤雞用細細的竹籤串著架起,讓它看起來就像一隻活雞一樣,只是尾巴後面栓了幾串長長的蘿蔔花,嘴裡還被塞了一朵靈芝,看起來倒有幾分鳳凰的樣子。
雖然是個樣子菜,不過這道菜倒是很合含征井的口味,他盯著面前這隻華麗得誇張的鳳凰,露出一絲滿意的笑,拿起玉箸,輕輕破開了雞胸上的脆皮。
麒王的笑意雖淡,卻被濩彩國國主盡數看在眼裡,只見他毫不遮掩地捋須大笑著,滿眼都是自得之色。
不過就在這時,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卻打破了這片寧謐祥和。
「哇,造型真別緻,這雞是在蹲馬步嗎?」壯子饒有興緻地捅了捅面前這隻烤雞的大腿和翅膀。
正端持玉箸準備把一塊雞胸肉送入口中的含征井登時愣住了,停頓了片刻,悠悠放下手中的玉箸,那起玉碟上放著的絹帕,輕輕在嘴邊擦了擦,坐的端正,再不吃一口了。
原本正在得意處的濩彩國國主這下急了,不滿地看向壯子,微露慍色,解釋道:「這位小壯士,這鳳腿經過炙烤,就是會呈現出這種彎曲的姿勢,更何況還用竹籤架起。」
「嘿,國主,您老就是講究,還鳳呢,這不就是只土雞嘛。您這給它弄個大尾巴,它還是只雞,就像給豬插根大蔥,它也不可能是大象吶。」壯子哂笑道。
對面的含征井面色一白,回頭示意小侍趕忙把面前這盤有礙觀瞻的東西端走。
國主急了,瞪著眼睛趕忙擺手,正欲解釋些什麼,卻不料那邊令他討厭的聲音又發話了。
「要我說呀,這樣子菜終究只是樣子菜,形式大過內容,營造了太多期待感,反而入口不那麼美味了。哎,國主,壯某人倒是會幾道菜,蘇式八寶鴨、荷葉糯米雞、脆皮乳鴿,保准都比這個好吃!」
然而國主卻並不在意他說的是什麼,也不在意他是否會做那幾道菜、是否真如他說的那般好吃。他在意的,是這個胖子兩次三番調侃他精心準備的菜肴,掃了麒王殿下的興緻,真是有夠惡劣的。雖然他們幾位都是姚依依的貴客,聽說還有救命的恩情,但他好歹也是一國之主,在自己地盤上撒野,怎能就這麼干吃啞巴虧?
於是國主便毫不客氣地說道:「小壯士,月盈則虧,水滿則溢,話也不能說太滿。寡人這庖娘雖比不上黃帝庖屋的御廚,但也是萬中挑一的,這道『有鳳來儀』更是上品中的上品,嘗過的人無不讚不絕口,不想小壯士卻這般詆毀。敢問,小壯士是哪一國哪一城哪一驛館酒肆的庖丁啊?」
見雙方火藥味有點濃,身為這場宮宴源頭的姚依依微微探身,笑著說道:「不瞞國主說,樂正公子的廚藝確實是超凡絕軼,我們路上在椿林困留之時,當下無甚吃食,樂正公子竟用椿葉和蕎麥麵,就能做出讓人食慾大開的絕頂美食。依依自問品嘗過的鮮品佳肴並不少,然而卻從未吃過樂正公子做出的這種味道,當真是絕妙。」
「哦?原來寡人這宮中竟來了這麼一位絕世神廚,看來是寡人淺陋、賣弄了。」見姚依依出面開口解圍,濩彩國國主的態度也軟了下來。他深知姚依依貴為中山上將軍之女,日常吃穿用度都無比精細,她說那胖子做出來的是美味佳肴,那就一定是美味佳肴,自己再堅持下去就是不識抬舉了。
不過姚依依這樣玲瓏的人,自然不會讓濩彩國國主難堪,轉而便滿面春風地看向壯子,溫言勸道:「樂正公子,雖然這只是一隻尋常的烤雞,但也是頗用了一番心思的,這內膛是放了枸子、當歸、雪參、銀花的,外皮還塗了蜂蜜,甜而不膩,你不妨嘗嘗看。」
「哦,塗了蜂蜜啊!蜜汁烤雞,我還是喜歡的。」壯子大大咧咧地應著,把面前那隻造型精美的雞拔了尾巴,摁進盤子里,用力扯下一條大腿,上去就是一口,吧唧吧唧嘴:「嗯,脆了,還沒糊,是不錯。」
濩彩國國主的陰沉的臉上終於恢復一絲紅潤,他看向巧笑倩然的姚依依,心生感慨,到底還是上將軍的女兒會說話啊。 尷尬已解,無需多言。
姚依依看了麒王一眼,兩人微微頷首,眼神交匯,心下晏然。
這時,一個壓低的嗓音從後面弱弱傳出。
「來,妘兒,你也嘗嘗,是蜂蜜的。」
是卓展的聲音。
溫和的笑容凝固在姚依依的嘴角,只一秒,她的目光便不自覺地從麒王身上移動到卓展身上。
只見他正招呼著赤妘吃烤雞,而赤妘正嘴裡一邊嚼著,一邊指著自己的肚子,小聲說著「吃不下了。」兩人雖坐的是兩張席案,卻愣是給人感覺就要坐在一起了,說話也是探身夠著,你來我往、眉目傳情,看上去十分親昵。
姚依依從剛才就很在意了,只不過壯子這麼一折騰,讓她暫時忘卻了這件事情。今日的宴席,自己也是沐浴更衣過了的,換了新的髮型,還別出心裁地在眉間貼了一片額花。但卓展從進門開始似乎就沒正眼看過自己一眼,光顧著跟他的好妘兒說悄悄話了。這讓姚依依心裡好生寒涼。
難得自己還特意為他打扮一番的,他竟連看都不願看一眼嗎?姚依依自問在姿色、氣質上都要比赤妘出色,雖然不知赤妘的娘家是大戶小戶,但自己中山上將軍之女這個身份總會被人高看一眼的,她的夫婿,即便不是王親貴胄,想謀個好前程,也是意料之中的。為什麼這一切,他都不在乎呢?難道真的因為自己時運不濟,沒有先於赤妘認識他?
想到這裡,姚依依不禁眉頭微蹙,黯然垂頭,神情很是落寞。
剛剛與其對視過的麒王含征井當下便覺察出來了,但他並不知曉姚依依的心思,只當是那胖子一夥給姚依依丟了面子,惹得她不高興了。於是乎,他也不高興了,想起壯子剛剛的那番真知灼見,不免又氣惱起來。
「佳肴雖好,卻只是為滿足口欲之歡的附庸,在這個上面比較高下,實在難登大雅之堂。」含征井目光冷淡,悠然說道。
低頭暗自傷心的姚依依聽到這番話立馬抬頭,莫名其妙地望著含征井,心想著自己剛剛解開的疙瘩,怎麼又給繫上了?井哥哥這樣的身份,竟會這麼不依不饒,究竟是要幹什麼。
正心平氣和享用烤雞的壯子登時不樂意了,星火燎原,連綿成勢,戰神附體,當即反駁道:「哎,殿下,你這話壯某人可不敢苟同了。職業無高下,夢想無貴賤,三百六十行,行行出狀元。廚子雖然是伺候別人的,但這是一份無比高尚的職業,能創造奇迹,更能帶來快樂。如果沒有廚子,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怎麼能這麼細皮嫩肉、精神抖擻?既然廚子做的菜能登大雅之堂,廚子就等同於登上大雅之堂了。」
「謬論。為此相爭,簡直有失本王儀態。」本來就坐的高的含征井還是鼻孔看人,一副不以為然。
「哎,殿下,這明明是你先挑的頭,可怪不到壯某人身上!」壯子也吹鬍子瞪眼睛,很是不忿,「那你給我說說,在你眼中,什麼能登大雅之堂?」
「思辨鬥智、堪議時局、斗勇鬥法。」含征井凜然道。
壯子皺了皺眉,咂摸著:「我們是外國人,這時局是怎麼個情況也不懂,討論不了。斗勇鬥法,不就是比武嗎,這個卓展可以陪你玩兒玩兒,不過這場地太小,吃飯呢,舞槍弄棒也不是個事。這思辨鬥智……啥意思,辯論嗎?」
「應該是。」旁邊的段飛側頭小聲說道。
「那可以啊!」壯子一拍大腿,來了興緻,「段飛,我記得你不是校辯論隊的嗎,來,跟麒王殿下辯兩局。」
「校?」含征井一怔,有些聽不懂這些華國人說話。
「就是念書的學堂。」段飛解釋道。
含征井面色一冷,哂然道:「學堂怎能與廟堂相比?到底還是蠻荒庸民,實在難以溝通。」
這話讓段飛也倏然怒了。之前他就十分看不慣這個用鼻孔看人的自戀狂了,卻礙於他的身份和地位,不屑與他爭辯。但現在聽到他這般說辭,一向爭強好勝的他怎能輕易咽下這口氣:「哦?麒王殿下既然如此有把握,那與我們三個思辨一番又何妨?」
「三個?我也上啊?」壯子突然肝顫,啞聲問向段飛。
「嘖,三個都能贏,才叫霸氣。怕啥,你小學的時候不最愛看腦筋急轉彎嗎?」段飛輕聲道。
「這也行啊?」壯子心驚。
「好!既然三位有興緻,那本王就奉陪到底,讓你們輸的心服口服。」含征井也陡然燃起一股鬥志。
「好,那我們三人每人給殿下出一道題,王爺如能答對一道,就算你贏。」段飛先發制人,定下了規則。
「一道?莫欺人太甚,本王若是三道都答對了,還請這位樂正公子為剛才的言論向本王道歉。」含征井目光凌厲,不甘示弱。
「那如殿下果輸了,一道都沒答對,也請為剛才的言論向我這位兄弟道歉。」段飛步步緊逼,嘴角上揚,浮起一絲陰鷙的笑。
「哼,依你所言,難不成本王還能一道都答不出來?」含征井鼻孔微微出氣,微眯的眼睛里寫滿了鄙視。
眼看思辨鬥智已無可避免,一旁的姚依依急得不行,生怕兩方又起什麼衝突,自己夾在中間,裡外不是人。於是便求救地看向卓展。
卓展當然看到了姚依依熱切的目光,但他就像沒看見一樣,並未出面阻攔,只是淡淡地笑著,無奈搖了搖頭,看樣子,是打算配合了。
卓展不知道自己今天這是抽的什麼風,按理說應該以大局為重,儘快與這個麒王搞好關係,好共同商討對付那幫白冥神使的大事。可不知為什麼,他也很想煞煞這位天之驕子的銳氣。哎,從前怎麼沒發現自己,竟是這般小心眼呢。
心裡想著,卓展不禁又看了一眼旁邊緊張兮兮的赤妘。好看,真好看……於是,贏下這場思辨的心便更加篤定了。 雖然不是正式的思辨場合,但含征井還是依規矩站起,雙手垂下,抬頭挺胸,端正地等候提問。
卓展、段飛、三人見狀也連忙起身,學著含征井的樣子,有模有樣地站在了一起。
「呃……由簡入難,那就從我開始吧。」壯子知道自己的問題太簡單,怕之後被段飛卓展他倆比下去,就不好開口了,便搶先一步問了。
「請。」含征井微微起手,神情很是肅穆。
「敢問麒王殿下,獅子和狗熊拉粑粑,誰贏了?」壯子心中慌的一批,問完問題直接毫不掩飾地長出一口氣,抬起頭,等待著對面那個看起來聰明絕頂的男人的答案。
凝神細聽的含征井陡然一愣,他實在是高估了對面這三個人,沒想到竟問出這種低端又粗俗的問題,而自己還一本正經地在這迎戰,簡直是荒唐至極。
心念如此,含征井雙眉一皺,眸底微慍。
壯子的問題令濩彩國國主和姚依依也都嚇了一跳,莫說這是宮城的飯堂,就算是街頭鬧市,也實在是太粗鄙不堪了,紛紛皺起了眉頭,為下場迎辯的麒王殿下感到不值。
赤妘和段越倒是偷偷相視一笑,她倆,開始對那個嚴肅又認真的帥哥深表同情了。
雲嬰則垂頭揉著太陽穴,他知道這仨人的腦迴路是多麼的清奇,也知道麒王是多麼的高傲,看來,這梁子註定要結下了。
含征井在鄙夷之餘,不由得暗暗思忖起來,誰讓他錙銖必較、事事必贏的一個人呢。
獅子和狗熊……論體型的話,肯定狗熊要大的多,以此可推,排泄物自然也……
心中有了答案,高高揚起頭顱的含征井便脫口而出:「當然是狗熊。」
「噗嗤……」對面的壯子突然笑了出來,高興得直擺手:「我的好殿下啊,錯嘍錯嘍。」
滿腔自信的含征井很是不屑,做好了辯下去的準備:「有什麼不對的?願聞其詳。」
「當然是獅子啦,因為事實(獅屎)勝於雄辯(熊便)嘛!殿下呀,這可是思辨,壯某人咋會出那麼簡單的問題,麻煩您給答案之前動動腦子成不成?哈哈,哈哈哈哈……」壯子沒想到自己會旗開得勝,笑得鼻子眼睛都堆在了一起,心情大好。
站在中間的段飛得意地拱了拱壯子,二人擊掌相慶。
含征井的臉僵白如蠟,瞪著眼睛,彷彿自己被戲耍了一般,巨大的羞憤感油然而生,渾身連汗毛都在顫抖,恨不得徒手把眼前這團肥肉給撕碎。
不過讓他覺得難過的是,這胖子雖然是在偷言取巧,卻似乎讓人無法反駁,不管怎樣,他確實覺得是自己腦筋轉得慢了。這對於一路被捧著長大、高歌猛進的他來說,簡直是天打雷劈。
濩彩國國主當即大怒,高聲喝道:「簡直是胡鬧!這怎麼能算思辨呢?!」
然而氣得渾身抽搐的含征井卻抬起了修長皙白的手,從牙縫裡擠出:「無妨。偷言取巧也不失為一種智慧,不管卑鄙與否,本王都願賭服輸。」
含征井說得大度,其實是不想因為這種粗鄙且取巧的問題糾纏不休。他到底是親王,親王就得有親王的架子。而且這胖子看起來本就荒唐,剩下的那兩個,貌似沉穩一些,只要不是再出這種虛妄無意義的鬼問題,他含征井勢在必得。只是,很遺憾,沒辦法三道都答對了,對面那個胖子不可能向自己低頭道歉了。不過無妨,他堂堂中山的皇子親王,可不稀罕一個粗陋庖丁的道歉。
段飛見狀趕忙應下,為防止對方反悔,故意擊掌喝彩道:「好,麒王殿下,拿得起放得下,果然君子!那段飛可要出第二道題了,請聽題。」
「段公子請講。」含征井看似淡然,喉結卻冷不防地一緊,不知為何,前所未有的緊張感竟迅速爬滿全身。
「我們住的那家驛館,中午的時候,在外面支攤搭配售賣早餐沒消耗完的肉餅和芝麻餅。
小二用油布包了四種規格,這肉餅和芝麻餅只能打包,不能拆開賣。
規格一,三張肉餅四張芝麻餅,賣20個青貝;規格二,四張肉餅三張芝麻餅,賣22個青貝;規格三,五張肉餅六張芝麻餅,賣32個青貝;規格四,六張肉餅兩張芝麻餅,賣28個青貝。
壯子臨出門前買了十一張肉餅八張芝麻餅,請問,壯子花了多少個貝幣?
麒王殿下,請於二十個數內作答。一,二,三,四……」
段飛數得很緩慢,然而這氣定神閑的聲音卻如戰鼓一樣,一聲接一聲地敲在含征井緊繃的心弦上。他在腦海中飛速地計算著,甚至不自覺地開始點掐指頭,然而就在他努力釐清思路的時候,那緩慢卻好似驚雷的數字卻已然數到了二十。
段飛的聲音戛然而止,他含征井,又輸了。
此時的玉饌堂闐寂無聲,連濩彩國國主牙齒上下打顫的聲音都聽得到,沒人敢說話,甚至連呼吸都不敢,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著含征井那張冷汗涔涔的臉。
這個天之驕子,被從雲端拉下了泥潭。
快速地咽了一口吐沫,含征井微微張開有些發乾的嘴唇,聲音居然在發抖:「本王並未在規定時限內解答出來,段公子,還請釋惑。」
雖然贏了,但看到對面這張俊臉失魂落魄的樣子,段飛忽然心生不忍,不自然地笑了笑,解釋了起來:「其實啊,這就是個費用統籌問題。壯子買了十一張肉餅八張芝麻餅,說明壯子至少購買了兩包餅,而符合十一張肉餅和八張芝麻餅的組合,只有同時購買規格三和規格四兩種。所以啊,32加28,壯子一共花了60個青貝。」
含征井恍然,這麼簡單的問題,自己竟然想了那麼久,還……